告别横路丁
发布日期:2019-05-07 作者:鸥讯社 冯佳莹 编辑: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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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在后来的无数个再也看不见星星的夜晚里,回忆起那一夜的星空,总有一种强烈的被剥夺感。我再也回不去我的故里了,那个时候开满整个田野的金黄的油菜花不再是我的了,晚饭后院子里随处可见的晚饭花也不再是我的了,那片埋葬过我们家小猫的竹林也不再是我的了。甚至住在村里的那些村民们,他们都不再对我熟识。

我是在外婆搬离横路丁后的第五年回去的。那一天是多事的一天,奶奶病重住院,正在上高一的我放学后从学校走到医院,那是一段很长的路,我走了很久,但是走得很快,我把太阳走在了我后头。但我终究没有走进奶奶的病房,已经过去太久了,我也忘记那天在病房外听到了什么争执,我只觉得头痛欲裂,而眼泪也不住地流。那是我那段时间常有的感受,我不快乐。

在天黑以前我坐上了回横路丁的公交。从小我就和我的外公外婆住在横路丁,后来外公死了,我和我的外婆两个人住在横路丁。再后来外婆改嫁,搬离了横路丁,我长大了,一个人去上初中、高中、大学。那一天我坐上公交后开始诧异自己何以做出这个决定,外婆已经搬离横路丁很久了,那里再也没有我的家了。那一天我没有去找我的外婆,而是去了已然没有了我的任何亲人的故乡。下车后已经很晚了,我真地跑得很快,这次彻底把太阳甩在了身后,甩在了故园的杨梅山后——我的外公就埋葬在那里。我往山上远远望了一眼,是对外公的凭吊。我认得那个村口的闭合器,小时候和外婆从镇上赶集回来,在公交上外婆总把闭合器作为家的标志,对司机大喊“闭合器路口停一下。”下车的时候我泪流满面,不为了别的,只为了这句“闭合器路口停一下”。那句话从胸腔滑出,在进入司机的耳朵之前就先跑到了六年前,甚至更早以前的我的耳朵里。那时候我靠坐在外婆旁边,汽车在还未曾铺上柏油的马路上尘土飞扬。

我走进那个闭合器正对着的小路,往前走左转第二间就是外婆的家了。那一条路线在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记了无数遍,依然记得第一次从外婆家背上书包的兴奋。在那以前我一直住在姨婆家,我已经记不清姨婆的模样,只记得我生病喝药时姨婆总在旁边偷偷抹眼泪,再后来变成姨婆生病喝药,我不记得我有没有哭过,只记得在一个飘雪的夜晚姨婆永远地离开了我。第二年我便被外婆接去横路丁,到今天我仍感激我的外婆,在一个黄昏带我坐上公交去横路丁,住进外公用一辈子的耕耘筑成的砖房里。那个村庄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新鲜,我花了好久的时间去用脚踩过每一道田埂,跳进每一条小溪流捉鱼,爬上每一座小山去偷摘杨梅。那时候的村庄田野比人家多,门前院后的路也是粗糙的石板路,记忆里我总光着脚在青石板上疯跑,踩得脚底生疼。

我就只迈了一脚,便走到了多年后。停下脚步发现已经走到外婆家门前了,这间房子已经空了六年了,远远地我便闻到了尘埃的气味。家门口前的井还在,可是井边再也没有石块压住钥匙,让我何时何地都能打开家门的钥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眼前的这栋房子依旧空空荡荡,在灯光笼罩的夜晚显得格外扎眼,刺得我的眼睛生疼。那种被变成一种耀眼的白,那白里有夏天用菜篮子垂到井里冰镇的西瓜,有坐在柴垛上抽烟的外公,有在厨房里做饭的外婆,水汽弥漫,饭菜飘香,锅里咕咚咕咚地煮着汤,温暖着我被寒风吹彻的无数个冬季。

那扇门我再也找不到钥匙打开了,我是个再也没有家园的人了。我的所有童年都被关在了那个唯一不点灯的房子里。望着满天的星星,脚下踩的却是铺得坚硬平整的水泥路,所有的事物都在往更好更富裕发展。但我仍然想不明白,那些用自己的手一砖一瓦造的旧房子是如何被推翻重建的,那些肥沃深厚的土壤是如何被人荒弃的。

那一晚我在星空下走了很久也没能走回家,我走得很慢,星星走在我的前头,月亮也走在我的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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