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青春:读三位毕业生的诗
发布日期:2018-06-05 作者:人文学院、教师教育学院 秦良杰 编辑: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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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大与诗歌结缘已久。

师专时期的老校长方牧先生,旧体诗和现代诗兼长,诗赋、楹联、散文诸体皆工。老人家笔锋劲健,至今耕耘不辍。还有师专早期毕业留校的朦胧诗人孙武军,带着海风的咸腥气息参加过《诗刊》社第一届“青春诗会”;也有调至东海科学技术学院的李松岳老师,以李越的笔名和“东海诗群”代表者的形象走进《浙江20世纪文学史》(王嘉良著)。上世纪九十年代调进海大的詹亚园老师是擅长旧体诗的,《石室诗存》和《梦蜨庵诗稿》是他多年心血的结晶。还有年轻一代的华海坤、郑永骥两位,他们的诗人风采是大学气质的又一注脚。华海坤老师更是不遗余力地举办诗歌大赛、诗歌朗诵会,让诗歌真正融进了校园生活。

转眼间,校园里的90后诗人登场了,唐钱峰、王佳丽、闫红梅是其中的代表人物。2014年9月,她们一起跨进校门,跟别人一样,读书、考试、参与社团活动,家教、打工、考公、考编,也许还经历了爱情和伤害,收获过荣誉和懊恼,在图书馆寻寻觅觅,在上课路上步履匆匆,在樱花节上做过自拍达人,在毕业晚宴上痛哭流涕……

四年校园生活在她们的诗歌中留下了什么痕迹?远方的亲人,海岛上的砖石草木、风潮浪花,倏然生灭的情感波动,对生死、未来等诸多宏大命题的偶然触探,这都是她们笔端常见的素材,是带着鲜明的海洋气息、带着这个年纪的普遍气质的。

 

读唐钱峰的诗,能够明显感觉到她逐年递增的把控能力,从2014年到2018年 ,四年间成熟的韵味伴随着文字、意象的整体协调渐次抵达。在《时代》中,她大而化之地为这个时代做了定义,一腔激愤地贴下一把标签:“这是一个全民浅薄的时代”、“这是一个娱乐至死的年代”,满是空洞的叫喊和集体性的认知;而在《诗人与他的诗》中,“拒绝诗的狂欢/我只是像蚂蚁一样/驮着一叶长诗/死在雪白的纸上”,又表达出个性气质的决绝。比较精彩的华章是2017年4月写下的《日子》,以舒缓的长句写出当下生活的复杂体验,具有较大的情感容量,场景意象的转换和情绪流转表现出难得的和谐。

对一个大学生作者而言,这一场瑕瑜互见的诗情打磨,伴随了不少校园时光,见证了精神世界的建构过程。面对徐徐展开的生活,她取材广泛、措辞尖锐、练笔勤快,她为死亡、伤痕、孤独、疼痛留下更多的抒情空间。面对生命本身的脆弱和无助,表达出某种不确定的生命体验,所以就有了:

我安排一种命运给你:/草在风雨中,树在风雨中,/世界在风雨中,房子飘摇。/离开是最好的结局。   ——《我安排一种命运给你》

深夜/孤独包围我,/像千军万马攻陷一座垂死的城。

——《致悲伤》

她的诗歌意象偏向于择取那些体量巨大、富于感官冲击的事物,并使用通感修辞赋予它们具体的温度、色彩和软硬质地:“流血的月亮”、“太阳的焦味”、“宇宙的尘埃”,“午梦坠着沉重的巨石”,“日子一茬一茬被收割、焚毁”。抒情主体常常表达出更夸张的情绪,试想:“黎明的微光诞生了海洋,也建造了海城,/寂寞里的海城。”这寂寞不是覆盖了一切么?“我有一间房子。我穷尽一生,/在河流上建造的房子:/透明的房子。”这样的房子不是让一生都处于赴险的途中?

一方面,是成长中的诸般夸张失控的情绪,另一方面,是反复倾诉对母亲的依恋之情,这是无法跨越的生命阶段:

偶然,我进入了你的世界/像千百人那样突然/进入了你的世界/接受你的邀请,你的生活/有了我的白天和黑夜// 我拥抱你我也就拥抱了一切/我的世界诞生于你的/神圣母体的欢欣的痛苦痉挛 ——《母亲》

梳理一遍她这四年的诗作,必然注意到她风格多样、题材广泛的事实,她写过讽刺世相的《夸张》,剖白过生活小景中呈现的尴尬、隐秘情绪的流动(《哑巴》),也有泡图书馆时,偶然被书本所代表的无数世代的精神成果激发出的野心(《缘由》),感慨过“风吹过的所有角落/都被秘密占据”,也为生活中“计划是纸篓的常客”而懊恼。诗人西川曾经说:“诗歌写作必须经过训练,它首先是一门技艺,其次是一门艺术。就像其他行当一样,工作过程本身是毫无浪漫可言的。”唐钱峰的变化,来自她的勤奋,来自她积极地观察、孜孜不倦地探索。

 

王佳丽的才华来自她的沉思气质。她的诗有激烈的一面,类似五四青年的理想追求和代言冲动,在创作中俯拾即是。她质疑:“在春风中,依旧不能放声歌唱”的生活是否是这一代青年人的宿命?朦胧诗人的意象集里经常出现的“雪白的墙”,也出现在《我的善良》这首诗中,墙上面写着“我是一个坏人”,这跟朦胧诗人的墙意象如出一辙。三十多年前,在梁小斌笔下,墙“写有很多粗暴的字”,而在舒婷那里,“墙活动起来/伸出柔软的伪足/挤压我 勒索我/要我适应各式各样的形状”,都与政治高压下人心的伤痕、变异有关。“坏人”是哪种人?“苍蝇似的思想,垃圾桶里爬”,闻一多曾经用这样反常的、丑陋的意象表达着批判立场,而所谓的“坏人”,站在和谐、顺滑、乖巧的对面,是对轻易得来的“神话”和“信仰”表达着某种不屑的人。

这种悖论结构是她表达反向思维的利器:

有人死在河里/有人死在出租屋里/有人死在自由里/马路上人人都是逃犯/每一处都是开放的监狱 ——《在夏天》

请允许懒惰、不进取/允许碌碌无为、不优秀/允许懦弱、胆怯/允许眼泪/允许一切人的本性

——《请允许我满身污浊》

春天来了/各种颜色的花开了/各式各样的门也开了/痴迷的事物改变了方向/荒谬可以被原谅/合理应该被怀疑/春天来了/观点像燕子的翅膀一样锋利思绪如遗失的丝带一样飘远

——《写在春天的诗》

同时,在她的诗中常常能够读到一种开阔的境界,一种探究人生根本、世界本源、历史真相的企图:

你不能怀疑它们/那容纳了几千个鞋印和车辙的道路/那承受了反复无尽、喜怒哀乐的大地/消融在一场场雨中  ——《不能怀疑这些》

我厌倦了诉说生活的意义/更多的人把它当成文字/一滑而过/人们终于在此,将本质还原出来/一切能用言语形容的都将只是结构  ——《无缝衔接的内心》

飘荡的鬼魂一直住在你身体里/开始吃掉你的记忆/我也想放过那段砸锅炼铁的岁月/放过你佝偻的腰/就像放过一个惊奇的事件/八十多岁的老太吃到这辈子第一个猕猴桃

——《关于年代久远的事情》

一个“看到大地的呻吟/和渔民的泪水”的年轻姑娘,不正是意识到“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鲁迅)?未来不知她会不会也变成房奴、车奴,但起码在大学阶段,还显然不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闫红梅爱写小诗,好的诗作往往具有这样的特征,如《放开》《中心》《家在哪里》,有相对整饬的形式与节奏,虽然读起来较为晦涩,但结构上能前后兼顾,意象之间的关联能够传递出较为完整的情绪氛围,气韵是贯通的:

“我毫无信仰的虔诚着/终其一生/也不愿离开的/无非是等与忍的交替”

——《家在哪里》

“而我却拿不出饱满的怀念/去安慰灵与魂/因为我家的门牌号/在黑暗的抽屉里/深深地嚎叫”  ——《门牌号》

与前面两人的成熟相比,她的诗作还不太整齐,创作质量并不均衡。《不是人类的孩子》,标题中出现的否定色彩和大词的涵盖力,在诗歌中并未得到认真回应;《夏日小诗》流于平淡;《梦与两只脚》、《黑夜的初恋》都有相当触目的突兀措辞,特别是一些似通不通的自造词和反常的搭配,提醒作者还要认真考虑语言创造与语法错误的界限。

她的诗作数量不多,当我看到这样的句子“耳朵杂草丛生/难过涌上心头/不是怨天尤人,不是愤愤不平/只是纯粹地难过/如海洋般激昂、荡漾”,意识到她的诗歌还在努力寻找“自己的句子”——这是陈忠实的一个说法,他在构思《白鹿原》过程中,通过一段时间沉潜的阅读和艺术思考,要“重新确立自己,争取实现对生活的独立发现和独立表述”。热爱写作的人都要经历这样的炼狱。

 

大量因海而起的诗兴,几乎成了海大校园诗人的标签。这三位女生都来自内陆地区,面对海洋、海岛、渔民和海风呼啸的日子,她们的感官和诗思都保持了高度敏感。在王佳丽笔下,渔民生活显然是不熟悉的,带有某种隔膜,只有灯塔、渔船、迷茫的海雾,带给人似曾相识的风景和一瞥关于远方的联想;闫红梅的海,“看不厌的海星/听不倦的浪声/烦躁的心灵不再喧闹/遇到安静的场所”,依然是传统意义上的、宽阔辽远能够给人某种抚慰的力量;唐钱峰则写到了海岛生活的特殊体验,“一柄伞撑起四季的轮回/长峙是手背上的皮肤,比手臂略黑的/长峙是更靠近太阳的地方”,在长峙“唯有风是不变的主题”,“自从来到长峙/遇见阳光/我就想起被子,毯子/想把整个人都拖出去晒一晒”,会不会变成长峙的另类广告?

她们的诗艺还未臻至理想状态,收与放还不甚自由,意识与文字之间的体用关系还未能达到游刃有余、酣畅淋漓。这应该是她们继续探索的方向。

阅读这些诗歌,很难不把作品同作者本人联系起来,很难剥离对人的印象而完全客观地进入诗作。读着诗,眼前浮现的往往是人的形象,是瘦弱的唐钱峰就复习和评论习作而与我推敲种种问题;王佳丽滔滔不绝地倾诉近期的生活心得和自己的细微转变,旁人并无评价的必要,只有洗耳恭听;而闫红梅则带着西北人的朴实和勤勉,待人接物有发自内心的谦和。这些熟悉的学生,终于有一天要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这是大学青春常在的秘密。而她们则在诗歌中致敬青春,经历海风和月光的洗礼,又朝着远方出发了。

远方有什么,下一步脚落何方?在给王佳丽的毕业赠言中,我写下:“历史与人生阔大无边,语言生活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在语言乃至智力都无力到达的地方,事物的神秘与永恒依然发光。”长峙岛上,年年春风相似,岁岁明月依然。不论你心境如何,世界总是稳步向前的。希望大家都幸福、平安,以充满善意和创造的生活,平静度过人生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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