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狗们
发布日期:2016-09-26 作者:李松岳 编辑:新闻中心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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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万物,飞禽走兽,各有朋类,各有灵性。而最通灵性,与人类关系最亲近者,莫过于狗。狗不会卖友,不会背主,讲义气,重承诺,静如山,动如雷,又依恋家园,始终不弃。我生命的许多时光称得上快乐美好,正是因为狗的介入。

兄弟中,二哥与狗交谊最深。从记事起,我便看见二哥时常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儿抱来刚学会走步的狗崽。狗崽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翘着几根长胡子,腿还是软软的,一路跌跌撞撞。二哥取名为“阿黑”,比亲兄弟还亲,什么好吃的都忘不了它,吃鱼时还仔细挑净了刺骨。那时全家肚里缺油水,猪肉是稀罕物,凭票一月才几两。二哥央求母亲同意,步行几里到东剑的肉店,排队买最便宜的零碎肉骨。阿黑也便蹭蹭地窜起,长得骨骼健壮,四蹄如风,一抖毛,满身油光光的,出落成一个俊小伙子了。男孩子好斗,除了打架,就拉狗与别家的比武。有一段时光,二哥常用剪刀剪碎铅片,掺在食物里喂阿黑。我问干吗?二哥说吃了铅片,狗的凶性就会大增,打架不要命了。比武的日子好象一个节日,二哥既兴奋又担心,反复说着如何腾挪躲闪,如何迂回进攻,瞅准机会,全力一击,不管阿黑是否听得懂。果然打斗中,阿黑全身毛发怒张,两眼充血,耳朵竖成竹叶状,吼声如雷,几回试探跳跃后,闪电搬扑上,死死咬住对手脖子,拼命往回拖。对手主人一见不妙,慌忙忙拆开,牵着狗落荒而逃。那时二哥满脸红光,腰挺得直直的,阿黑则意犹未尽,不停地吼叫,大有天下英雄舍我其谁的气概。可惜不久,阿黑突然不见了,二哥满地里寻找。猜想肯定是对方主人报复,黑夜里在野外弄死了,但又无证据,不能发作。二哥为此大哭一场,生了两个礼拜的病。

然后是阿黄来到我们家。二哥因为阿黑的死,似乎对阿黄冷淡了许多,照顾阿黄主要由我承担。阿黄来时正是青春期,性格更加活泼好奇,东看西瞧,趁我不在,全村子里游逛,想是在寻异性伙伴吧。奇怪的是全村的狗全是雄的,阿黄只好低头丧气回来。我训斥它不好好看家,做出要揍的样子,阿黄既不争辩,也不逃开,低着眼很听话,但一会儿又调皮开了,用头撞腿,在裤档间乱钻,甚至从背后一跃而上,两只前爪搭在我肩头,一边呜呜叫着,表示亲热。我们常玩的游戏,一是捉迷藏,就是我躲在隐蔽处,譬如柴堆里、稻草棚,但阿黄几处一转,就闻到我的气味,一下抓住了我。无论我爬到门梁上,卧在水缸底,还是攀上围墙外的大槐树,阿黄总在半分钟内让我现身。实在没法子,有一次我索性躲到猪圈里,想臭烘烘的猪粪总能掩盖人气味,仍旧被阿黄发现,站在猪圈边进不来,与猪对峙了好一会儿。二是赶猪。母亲每年养一头猪,俗称金华“两头乌”,全家半年糊口钱就靠它,过年前杀。母亲说让猪多跑跑,精肉多,味道好,于是每天放猪出去溜达。到黄昏,猪还不回来,猪脑袋笨得不记得路了,我怪叫一声,阿黄就急火火冲出。一会就听见远处狗与猪的叫声,大概是猪不愿回来,怪狗多事,而阿黄为完成任务,左冲右撞,连劝带骂,硬是将猪赶回了家。

将我与阿黄的感情更推进一步,是陪夜路。村里没有水库,也无河塘,炎炎夏天,吃水成了村人最头痛的事。村西山脚下有一口涌泉,就碗口大,极清冽甘甜。村人挑着水桶,捧着脸盆,排队等候。父亲与我总等到半夜人散了去。约半小时,满了两桶,父亲挑着回家,再回转要一顿饭时光。阿黄要跟父亲去,父亲说留下。阿黄就陪着我。四周的山村黑沉沉的,不时有猫头鹰怪叫;山腰的草丛忽然串起什么动物,呼一声从头顶掠过。我想起书上看来的山鬼树精的故事,头发都竖起来,额头渗出冷汗。但看见阿黄就立在我前面,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心也就稍稍放下。等东方发亮,我摇晃在小路上,阿黄仍是精神抖擞。而最害怕的是送父亲下海。夜里被母亲叫醒,父亲挑着蕃薯和衣物走在前面,我和阿黄跟在后面,带船的码头在南头山嘴,中间要经过好几处坟地。有父亲在,什么也不怕。当船在机器的突突声中出了码头,我们回转,愈走近坟地,头就大起来。偷眼一望,前面忽地闪起一团碎火,是鬼灯,随风飘飘悠悠抖着。我强压住心跳,叫“阿黄,到前面去!”阿黄就义无反顾地窜到前面。我加快脚步,小跑着绕过那片坟地。我又叫“阿黄,到后面去!”阿黄一扭头,又窜到我身后。走上山岗,望见家里的煤油灯光,心才慢慢暖过来。我一手抱着阿黄的头,伸出另一只手重重拍了几下:“好样的,阿黄!我们算得上是患难之交了。”

某年的九月,我放学回来,阿黄并未象往常那样跑出来亲我。我高声叫喊,仍然没有动响。见父亲和二哥蹲在地上补鱼网。我问阿黄哪里去了?他们看着我,不吱声。问得急了,才吞吐着说:“悬崖那边,阿黄……被人吊死啦!”我扔下书包,飞一般赶过去。一群不认识的男人提着粗麻绳子,往悬崖边上拉着,阿黄的脖子就套在绳圈里,发疯般狂吼着,嘴里流出白沫,拿钉靶的男人狠命朝阿黄的脑袋、身上砸去,每砸一下,阿黄就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惨叫。我哭着、求着,用脚踢、用嘴咬,男人们大骂“小子,不要命了,滚开!”一脚把我踹入野草丛……

一家人正等着我吃饭,我即刻闻到一阵奇怪的味道,一大碗东西端上来,腾腾冒着热气,上面撒着碧绿的大葱,是一大碗狗肉啊!我感到莫名的震惊。父亲笑咪咪劝我:“这是阿黄的肉,挺香的,吃一块吧。”奇怪的是二哥也劝道:“狗总是要老的,与其老死,不如……”原来他们与那群汉子是合计好了的,就是为了分一腿狗肉,我一下站起,狂怒不己:“你们无聊,你们自私!你们是杀阿黄的同谋啊!”父亲和二哥愣着,只发出几声尴尬的哈哈。至今我仍闻到狗肉的香气,仍佩服自己那时的定力,始终没有动一筷。

我发誓不再养狗了。实在说,狗比人类的某些分子更具美德,更值得交往。只是它们很少有寿终天年的结局,大多成了人类贪婪的牺牲品。感情愈深,牵挂愈多,又何必在心灵上多划一道伤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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