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戏
发布日期:2010-04-07 作者:梅涵睿 编辑: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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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比烟花寂寞……

                                                                       --题记

    她一辈子都不相信感情。感情是最难带来温度的物质。因为它不成形,因为它不持久,所以不值得信赖和依靠。用高傲的姿态漠视着人间的爱恨情仇,一切的一切,就是一场年戏,承载着太多的欲望而变得更加脆弱。

    小时候,每年春节前夕,村里总会来一支越剧队伍。村民爱戏,集体出资,上演个三四天,祈求安福,岁岁年年。是一种自然形成的敬畏心理,让这些质朴的劳动人民在循规蹈矩的生活中享有一丝愉悦。

    祖母是一个爱戏如命的人。每个夏日午后,祖母坐在院子丝瓜藤下的竹藤椅上,闭着眼,打着节拍,跟着那台老式收音机哼唱着。戏曲曲目并不多,每天放的无非是几首经典曲段,循环往复。然而,她不厌其烦,亦不愿意被人打扰。我不知道要用一种怎样的感情去看待她,只是单纯的觉得这是一个孤独的女人。她不关心任何人,也从不下地劳作,更不为生活的艰苦而四处奔波。祖父也是放纵其自由,从不在儿女和子孙面前责备于她,他,一向是个沉默的男子。这是在我成年之后感受到父亲形象。是一个家族的血统造就了这般坚韧的性格,沉默且放荡不羁。我觉得,这是一种骄傲!

    她,来自上海。那个时代的老上海是一座城池。所谓的繁华,也就是一念之间的事。出于心里的那份期许,明白了渴求的东西远不及现实的残酷。我不知道她出于怎样的一种意愿来到祖父身边,也不明白此般爱情是否能够带给她慰藉,只是选择了,就无法改变。不相信爱情,却相信世界的某处有一个人,一直等在那里。只是不知道他会在何时何地出现。总是快乐而孤独的等着他。也许这样就可以过了一生。她的落寞,没有人知道。

    她爱听戏,如痴如醉。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王实甫的《西厢记》,里面有一出戏《长亭送别》是祖母最爱的。她轻轻挥动舞袖,婉转柔软,眼中秋波荡漾,步履轻柔,似一缕青烟。无可否认,祖母是美丽的,妙曼的身材,细致的脸庞,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与比她大10多岁的祖父是格格不入的。很多故事没有结局,就如同人一辈子无法明白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一样。她有她的故事,不了解,就没有资格乱加评论。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所以,她很清醒!

    在那个荒诞的年代里,她过着一种令人羡慕又无法企及的生活。每天除了听戏,没有多大嗜好。不断摆弄着自己的舞姿和裙摆,一遍又一遍地听着那几首经典乐曲。无所谓观众,她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舞袖,似能看见一场烟火中的似水年华。而生活总是浩浩荡荡的向前,留下的无非是深不见底的落寞与凄凉。文化大革命期间,迫于政策和那个时代特有的社会氛围,她开始慢慢适应生活。世间这样荒芜,寂静深不可测。有一天,她开始下地劳作,生炉煮饭,养儿育女。婚姻是一种生活方式,而并非结局。爱情同样也是一种生活方式,而非理想。所以,对他们而言,爱情是可以被替代的,或许,也是宁愿被替代的。 至于祖母是否爱着这个比他大10多岁的男人,已经不重要了。她要的,只是一份安定。

    以后的日子里,她不再唱戏。开始过着格外饱满的世俗生活。她变得越来越圆润,尖锐的棱角在生活的惯例下被冲洗地熠熠生辉。她似乎耗尽了生命中所有的激情和失望,只是为了一个家,一个居所而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和生活。爱可以是一瞬间的事情,也可以是一辈子的事情。只是她一直用谎言骗着自己说找到了幸福,她,可以微笑着面对了。

    后来的后来,她的身边就有了我。众多子孙中,唯独我,能够了解彼此。女童时代,自己也特别喜欢听戏,吵囔着要祖母唱。而母亲总会在一旁使眼色,把我拖到里屋去。小声地告诫我不可任性妄为。我委屈,倔强地同一只小野兽,一天都不说话。祖母来到我身边,手里端着自制的几块桂花糕,香味浓郁,口感细致。不说一句话,为我唱戏。她遇见过的人、事、物,都像是一卷黑白胶卷,齿轮过处,咯咯作响,而我,是她唯一的观众。该怎样去诠释我和她之间的感情,就好像是张爱玲所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遇上了也只能轻轻地说一句:“哦,你也在这里吗?”这种近乎于变态的感情回旋在我和她之间,除了亲情,我们还爱着彼此。当她唱戏的时候,我就远远的看着她,从不敢轻易靠近。她还是美丽的,眼神一贯的清澈,纯洁无瑕。只是有些习惯是无法改变的。比如她的烟。直到暮年之时,从不曾戒掉。她告诉我,有一天会带着这小东西一起去该去的地方。

    我时常陪伴在她身边,她亦倾注了全部的爱给我。我们彼此欢愉,并且带着矜持。暮年之时,她开始信仰佛教。我甚是欣慰,一个上了一定年纪的人是应该找到归宿的。她的心里,远比我想象的宽广得多。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我的童年时代,一直内心丰腴,有着一种同龄人没有的成熟和坚持。亦如祖母当年的坚决,她的戏曲,她的老上海,她的老式收音机,她的选择与坚持。我终于相信家族的血脉是会相传的,她把她的坚持与沉默注入了我的体内,让我替她活下去,告诉我幸福是生生不息同时又难以触及的,它太过于真实,以至于有点美得虚幻。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完美的用生命去坚持。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某一天,她很安静地离开,没有任何预兆,仿佛早有准备。穿戴整齐,满脸祥和。我们也许早该明白,有些事是终不能幸免的,仿佛是一场预谋,早已注定。她走了,却用另一种方式继续爱我,并且刻骨铭心。我想,此时应该是她最幸福的时刻吧!她没有留下任何话,了无牵挂。她走的时候,我不在她身边,也不知道她在走的时候有没有急着找我。安妮说:“当一个人快死亡的时候,他会经历潮状呼吸。那是生命停止之前最后一段呼吸。汹涌极了,就像大海的声音。”祖母应该也是如此吧。

    她不在我身边的那段日子,我出奇的安静。语言无法穿越时间,只有痛苦才能够穿越一切永恒。只是我知道,她一直在我身边,从不曾离去。所以,要好好生活!

    最后一出戏完结的时候,也是她该离去的时候了。她比烟花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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