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夜,在黑暗中闲聊时,提起爱和永恒。
永恒是明媚而贵重的装饰,而爱是贴身却温暖的布衫。我愿意自己的生活简单而宁静,不要什么繁冗的点缀,所以,我的爱,不做永恒的奴隶。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对小人鱼有了一种久违的温情和感动??感动它用来见证爱情的古老誓言和决绝的方式……
很小的时候,喜欢通过通体透明的玻璃缸,想象着一尾红鲤鱼光滑和丰腴的胴体。那是一种很符合我的理想的皮肤,冰冷,没有炽热的气息,光滑,你抚在上面像抚过无声的理想,不留一点痕迹。于是不明白,小人鱼为什么情愿放弃美丽的尾巴和声音,换取两条“笨重的柱子”。
理想中的爱情非常简单,付出的代价注定沉重。
海底的宫殿里有“墙上长满鲜花的大厅,琥珀镶着的窗子”,花园里火红和深蓝的树木,“树木上的果实亮的像黄金”。“地上全是最细的沙子,但是蓝的像琉璃发出的火焰。”华丽的装饰包裹着平淡的岁月,是个像天堂的地方。但生命因为太过长久,开始让人惧怕。
于是,他们呈现出另一种生活状态和方式,也就是说,人还可以这样活着??没有忧虑,快乐也不太多;不做坏事,只做一点点事情度日;从不打听别人的隐私,自己也没有隐私;不识别谎言,自己也从不撒谎……
但女人都是悲剧的,我是指任何身上有母性的动物,她们的灵魂因为太过柔软而容易变形,是“水做的骨肉”,也更容易接纳、包容和渗透细微的感情。她们往往最早预感到灾难,也最早在灾难的打击下灭亡。
从最初她喜欢向头顶船的龙骨伸出一双洁白的手,喜欢像太阳一样的植物,到留恋姐姐们描述的教堂飘渺的钟声,爱上洁白的大理石像……她已经开始蜕变了。
惧怕一切没有尽头,却希望得到一个永恒。
于是,她吞下了巫婆的药水,忍受那种近似双面利刃割进身体里的痛苦。不要问她为什么了吧:因为飞蛾扑火时,总是及其快乐与幸福的。
穿越一条小而黑暗的弄堂,我会想起小人鱼卷起头发,逃离那片泛着热泡的泥地。弄堂和沼泽一样可怕,有散发晦涩气味的暗沟,和许多不知名的昆虫的尸体,令人黯然。它给了我一种晦涩的快乐,那些晦暗不明的嫌恶的快感不知暗示着什么。在很多年以后想起小人鱼,我竟明白过来,我们都在伸长手臂挣扎,渴望逃离这样的生活:毫无意义,可有可无,早被淘汰,不受怀念,可是目前还得继续下去,继续下去。
哪怕结局注定悲哀。
张晓风说:“给我一个解释,我就可以再次相信人世,我就可以接纳历史,我就可以义无反顾地拥抱着荒凉的城市。”那么,谁能给人鱼一个解释,让她可以相信自己,让她找回失落的记忆,让她可以义无反顾地倾听涅?后的雨声?
她终于结束了“身体在尘世走动,灵魂在半空浮游”的生活,就这样走掉,什么也没有留下。
王子和她美丽的新娘站在那里眺望,寻找,看到的却只有满眼的阳光……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也不是天各一方,而是我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无数人无数次对小人鱼悲剧的咀嚼鉴赏,犹不及泰戈尔的一句话来的透彻。
《海的女儿》成了人类最美好的感情和最纯净的希望的载体。当小人鱼向上帝的太阳伸出手臂的时候,人类终于找到了他们的终极的美丽??让灵魂骑上玫瑰色的云,升上天国。
很多时候,为了爱,为了一个荒凉的解释,我们可以放弃永久,义无反顾地走向灭亡。《双城记》里的卡顿,为了自己深爱的露西,不惜冒名顶替,将她的丈夫达奈救出监狱,而自己则平静的走向死亡。在走的时候,他安详地说:“复活在我,死亡在我,信我的人,虽死犹生,凡活着信我的人,必永远不死。”永恒不灭是人类一场华丽的自慰,但我们却找到了能用以体现它的最强烈而直接的方式??爱。
既然不能挥手出红尘,也要在红尘里高歌。一旦我们决绝的放弃平实和安定,挥挥手,连生命都可以淡然,爱情也就上升成了一种气息,成了亘古不变的了!
想起小人鱼用最忠贞的方式鉴证了爱情的誓言,永恒的诺言不是玩笑,尽管它可能虚无缥缈。
我问你,深海里的人鱼公主,你是否也只是为了成就永恒而决绝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