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是《酥油》,燃亮了藏族女人在我心中的形象,让我能深层次地了解她们。
遥远的麦麦草原,美丽,又严酷。雪山环抱的草原上,繁衍生息着一群藏族女人。她们容忍,坚韧,虔诚。她们的思想、个性,通过《酥油》,从深邃的草原带到平原,带到城市,带到我面前。藏族女人背负着太多的生活重担。每日一大早起来,挤奶,烧茶,做早饭,赶牛羊,晒牛粪,做奶酪,捻毛线,织邦典(围裙);傍晚牛羊回圈后,又要挤奶,做酸奶??????每天如此循环往复。她们要用自己的双手,供养全家老小,还有出家人。她们的男人呢?入寺为僧去了。即使不出家的男子,也只是从事白天放牛羊晚上守牲畜的劳动,甚至是整日无所事事,连个帮手都算不上。《西藏新志》这样记载:“西藏男子怠惰,女子强健。普通男子所操之业,在藏中大抵为妇女之职务,或耕作田野,或登山采樵,或负重致远,或修缮墙壁,建造房屋...”
然而,在生活的重压下,是一颗容忍的心。藏族女人眼里,贤惠是家族兴旺的根源。只有女人孝敬公婆,服从丈夫,沉默贤惠,任劳任怨,才能留住男人们。一妻多夫的婚姻多少年来能够延续不分裂,很多时候即是依赖女人的高尚品德来维持的。正如《诗经?周南?桃夭》所描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夭》明写女子的容颜,实赞女子品行出众。一个好女子,要贤良淑德,心无别念,还要宜其家室,甚至还要善于处理家族内部的关系,不会挑拨离间多嘴多舌。这样的女子,有太多的心思和责任,哪有空叹息自己的薄命,埋怨生活的不公呢?她们唱得好:“载着一生的负担,我心甘情愿。你不能明白我心灵的纯洁,就像头顶上的天空,那样的干净,那样的蓝。”
勤劳的藏族女子,在劳动上的确能顶“半边天”,难怪藏族有这样的谚语:“单一个男人立不起一个帐篷”、“权利在阿爸手里,唐古(糌粑口袋)由阿妈掌着。”这足以说明,藏族女子是一支伟大的力量,男人也离不开她们。
这不禁让我想起战国时代政治家魏文侯的一句名言:家贫则思良妻,国乱则思良相。很多时候,社会的安定不就依赖于每个家庭的和睦吗,小家子安定了,民心也就安定了,“宜家”与“宜国”原本就是一回事。这是不是当年文成公主远嫁土蕃的夙愿呢?
再来看看现在中国人的容忍水平,有时真让人气短。公交车上,挤挤碰碰是常见的现象,如果碰了或踩了别人,连忙说声“对不起!”就能化干戈为玉帛,然而不少人连“对不起”都不会说了,于是相吵相骂,甚至扭打。我只得在心中暗暗祝愿:容忍兮,归来!
藏族女人有一颗容忍的心,也有一颗追求爱情的心。她们唱着:“友谊是甜蜜的果子,可以分给任何人吃,爱情的歌却只能唱给一个人听。心爱的人你在何方?变成一只雄鹰飞来吧,钻进我的心房,听我唱歌吧!”藏族女人穿上了氆氇做的皮袍,系上了邦典彩裙,戴上了金花帽。在风雨即将到来的时候,等待中的藏族女人惴惴不安:这样的天气,他会不会如约前来呢?――他终是来了,未负相约,踏雨而来。藏族女人递上煮得香浓滚烫的酥油茶,笑眼相映。
然而,爱情不会永如诗章里所写的那般甜美无邪。天气寒了,白霜降了,男人也终究离开了。藏族女人望眼欲穿,自责是否不够贤惠,留不住男人的心。此情此景,恰似李清照的《点绛唇》:“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倚遍阑干,碉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芳草,望断归来路。”
女人很快从迷茫终抬起头。她们明白,一个女子若没了风骨,还不如一朵峭壁上的花。她们知道,痴情的人往往是软弱的,太容易把寻找到的感情当作泅渡的木筏,而不去考虑这木筏在风高浪急的海上能行多久。于是,茫茫草原上,白玛雪山下,又有了她们挥赶牛羊的身影,帐篷中又飘出了酥油茶的香味――藏族女人又开始了循环往复的工作。只是,身边又多了一个娃。
藏族女人的这种坚韧,源于西藏的悠悠历史。在古代,西藏曾是个女性中心社会!这个社会最初发生于中亚之游牧部落,由于游牧部落居无屏障,容易受外敌侵袭,所以壮健男子就保卫家族,其他事物则全委托于女子。隋唐各书多有记载“女国”或“东女国”,就是指现在的西藏境内。多少年来的历练,使得藏族女子成为藏族文化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所以,在今天不论走进威严的庙宇,还是漫步在田间、湖边、大山中,总有听不完的一个个女神、佛母古老而美丽的传说,让人处处感受到女性的存在和伟大。
藏族女人的这种坚韧,又叫我想起周围的抱怨,学业艰难,创业艰难,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不晓得为了什么,而有的人却可以不劳而获,生活优渥。同情是自然的,可仔细想想,同人不同命。虽然对于我们来说,那一个“考”字,宛如如来佛的手掌,我们无法逃脱,但不完美才是人生,这是一个平凡的道理。人总是顺的时候少,不顺的时候多,这几乎是绝大多数人的命运。如果不想像蚕一样束缚在茧里,唯有变得坚强,才能得到真正的理解和认同。就像鹤鸣于九皋,而声能够闻于野,闻于天。
藏族女人对佛的皈依程度让人惊讶。一个叫阿芷的女子,为洗清身上的罪孽,决定围绕玛尼神墙转经三年。玛尼神墙有多长?尽管草原上的空气无比透明,也不能一眼望到它的尽头。玛尼神墙就像一条巨龙坠落在草地。阿芷转了许久,却没能坚持到最后。因为那年冬天,由于严寒,转墙的人越来越少,阿芷没有任何食物来源,最终饿死在玛尼神墙下。
我一时想不明白,为何不去寻找食物?为何要采用这种自虐的方式结束自己呢?作者的一段话让我恍然明白:藏族女人的心里,有两个世界,今生,来世。两世间不是浑然隔断的,存在着一堵奥妙之门。如果获得了物质满足,就失去了进入天堂的机会,这是非常可怕的事!原来,藏族女人的心目中,悬置着一盏神圣彼岸的灯,都有一个“来世”和“佛国”的终极价值预设。她们的灵魂早已纳进了严酷的大自然、坎坷的命运、漫长的历史和无处不在的神灵,自然也就容纳了生生死死,容纳了极乐。死不是生命的终止,而是另一种生命的开始,因此,当物质与精神发生冲突时,她们会选择后者。
在西藏,随处可见藏族女子对佛的真诚――虔诚的信徒沿途三步一磕,用身体丈量着大地,前赴圣地。手磨出血泡,额头碰得青紫发亮,依然没有痛苦,依然平静。漫漫朝佛路,不时有朝佛者逝去,但死者仍是平静。她们为的是向佛前的酥油灯添一砣酥油,祈祷佛祖保佑。她们把辛苦一世积攒的财物,诚心奉献给寺院、布施给僧众。
相比之下,我们是不是太过追求物质享受了?几千上万一件的衣物,只为追逐所谓的品牌;几百万的豪华轿车,只为换来惊鸿一瞥;几千万的别墅,只为得到一个“阔佬”的头衔...
我只能说,藏族女人的心灵是净化的,通过一个漫长的潜移默化的过程。或许是白玛雪山融化的圣水,日夜不断地洗涤着她们的心灵,把她们体内的幽怨私欲都剔除干净,让她们变得像白玛雪山般冰清玉洁。
藏族女人,我该如何来形容你们,是大地的母亲,是雪域的守护神,还是福禄人间的仙女?我的思维陷入了一片奔腾的河流,在追逐答案中汹涌撞击。《酥油》的作者进藏五年,变成了地道的酥油女子,如果草原上缺少了打酥油、做糌粑的藏族女子,又怎能叫一个汉人女子如此迷恋那无垠的草原?朱自清笔下的女人是“艺术女性”,“她们的一举步,一伸腰,一掠鬓,一转眼,一低头,都如蜜的流,风的荡漾。”这是文人眼中平原女子的美好形象。而对于藏族女子,我想,用陆游的词来赞喻是最好不过的了:“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