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1992年秋入学,1996年毕业,专业学科是食品科学技术与工程,开学后就诞生了一个响当当的班级——92食工。我爱这个班级,这是个优秀光荣的集体,在当时的水院还小有名气。
2016年5月14日,全班同学齐聚母校开同学会,正好毕业20周年,原食工系老领导韩素珍、刘洪祥等老师都近八十高龄了,应邀欣然出席。穿越20年的光阴,老同学相见,拥抱言欢。昔日坐渡轮漂洋过海来母校求学的情景瞬间填满了我们的记忆,正所谓:青山在,人未老,同学情正浓。令我们惊喜的是,当年的母校已经成长为大型综合性海洋大学,以海纳百川的胸怀吸纳着2万多学子在此求学,校园整洁美丽,同学们的笑容自信灿烂。行至学校的正大门,就能面朝大海,享受清风拂面,视野无比宽阔,近处有微涛拍岸、海鸥竟翔;远处有渔船穿梭、山岛耸峙,真的很美。新海大就像一艘巨轮起航,驶向深蓝,走向世界。
水院初印象
1992年秋开学季,我带着对大学的美好憧憬坐上了开往舟山普陀的大巴,在一个叫平阳浦的地方下车了。那时候平阳浦是个农村,周边还有大片大片的耕地。
国道线下来右拐50米,有一条笔直的水泥路,两边是低矮的农舍,尽头处就是浙江水产学院。校门端庄朴素,校牌白底黑字,亮点是校名题词遒劲有力,据说是郭沫若先生的亲笔。水泥墩子的中间是两扇大铁门,旁边有一个小侧门。穿越大门,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幢仿苏风格的建筑,敦厚不失典雅(后来知道是大礼堂),绿化还不错,谈不上鸟语花香,至少是绿树成荫,树荫下插满了欢迎新生的红旗和忙碌地迎接我们的师兄。
那年正是小平南巡讲话后,中国进入全面改革开放、发展经济的开头年。
校园里最像样的建筑是那栋主教学楼,一排排的透明窗户搭积木一样排列整齐,夜自习的时候时常给我一种万家灯火的虚幻感。旁边图书馆大楼间隔不远。实验楼与教学楼中间,有一个半月形的风水池,池边有一个六角形开放式凉亭,亭子两边都是平整的绿草地。后来渐渐感受到,这一池一亭才是水院最有诗意的地方。它记录了水院在滩涂上建设的艰辛岁月,见证了我们的成长和迷茫,分享了我们的喜乐和哀愁。中秋夜,师生们围在月池旁、赏月亮、吃月饼、笑声不断。它是英语角,是聚会点,也是校园爱情的萌生地。21年后,故地重游,月池旁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当年百千学子们撒下的欢歌笑语却再也难觅踪影。
难忘的军训
新生第一科是参加军训。教官们虽与我们是同龄人,但是军事素养一点不含糊,训练严格。
有一次大太阳下站立正,闭嘴静默大约十多分钟,我们班就有俩高海拔同学轰然晕倒,没倒的同学继续站。我的糗事是棉被豆腐块叠不好,怎么叠都像粽子。我挨了教官的骂,教官挨了教头的骂。为了做示范,总教头亲自上阵指导,可我翻来覆去五六遍也没成功,勉强像个刀切馒头。
晚饭后,教官和我们聊天。白白胖胖的沈同学是个军事迷,他对很多武器如数家珍,哐啷哐啷一口气报出各种枪械的口径、射击精度的数据,虽然不一定准确。教官说,你们到底是大学生,都是人才啊。同学们哄然大笑。
这其实就是知识的力量。
军训结束后,我们和教官已经完全情感融合,挥泪告别。军训的意义在于让我们以身实践:体验什么叫铁的组织纪律,什么叫钢的战斗意志,什么叫性命相托生死相依的团队,这些才真正是人的优秀品质。最好的习惯就是打破习惯适应不习惯,军人可以做到。
忙碌的学习
大一大二学的是基础课,课程排得满满。学校出台了严厉的末尾淘汰制,淘汰末尾10%。我们班有32名同学,如果我连续俩学期都排在倒数4名内,就意味着我要由公费生转为自费生,或真被淘汰,回家修地球。系里的主要领导开政治思想课、搞晚自习、搞课前点名制度、安排党员干部监督学习,这样的教学管理在我们班似乎有用。
当时,大家学习积极性很高。像高数、英语一类的课程,平行班都是在阶梯教室里集中授课,最后同卷考试。92食工的平均分能比其他几个本科班高一大截。有一次无机化学考试,我得了94分,心里沾沾自喜,等老师报完成绩才知道,这也是倒数的,班里满分的都有好几个。在这样的班级里学习是幸运的。
改革开放带动了外贸,外贸离不开外语,外语热自然而然地开始席卷中华大地。国家教委为我们新鲜烹制了2盆热气腾腾的大菜,叫“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只有努力往上爬的同学才能吃得到。有背单词库的、做习题库的、有强化写作和听力的,学英语成了校园里最热的风景线。我们班里的毛毛虫同学,干脆每天捧着厚厚的《牛津英语词典》背,把词典翻烂,词汇量够托福加GRE,振奋了一批同学。
最后我们班只有少数一二个抱憾没过,四级通过率90%以上,有近1/3的同学还过了六级。据说这样的成绩在当时可以比肩任何重点大学。好学的92食工就成了食工系的一盘招牌菜被端上了水院的光荣榜。感恩系领导和老师们的严格管理和付出,但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主动学习的胜利。
电脑机房算是水院一高档配置的亮点,清一色的美国苹果牌。那时候还没有windows,只有DOS系统,没有彩色,只有黑白屏。玩电脑要学BASIC语言,自己编程。课程的毕业设计是编写酒店订退房系统,如果没有很好的高数基础和严谨的逻辑架构能力是比登天还难,即使编好程序,敲错一个源代码就够你检查老半天。
要说我们班出人才,还有一位段桂芳同学也是水院的风云人物。她来自浙西衢州,娇小匀称,声音甜美,品学兼优。一次晨跑中,黄永良老师被她梅花鹿般轻盈的步态所吸引,邀请她加入田径队。每天天蒙蒙亮,段同学就早早地上了田径场,咬牙坚持训练,也没落一次文化课,成绩始终在我们班前茅。一年后,她披上水院战袍参加全国性的农林水大学院校运动会,在女子中长跑项目上获得了好名次。在校运动会上,她疯狂地创造了很多项校记录。毕业后,她在国营食品厂工作2年,再次以坚韧的意志捧起书本考研,一路狂奔读到博士后毕业。都说田径场上的辉煌是用血汗、伤痛和钢铁意志铸就,其实,田径场外的人生亦是如此。
丰富的业余生活
那时还没有手机和WIFI网络,校园的围墙围不住我们躁动的青春,自行车像野马一样载着我们在舟山各地乱窜,看人文古迹品渔家风味。
水院南面靠海,对面有一小岛叫小干山,来回需要找渔民摆渡。岛上没有史前遗迹,没有怪石嶙峋和神秘岩洞,也看不到蔚蓝色的海景,却也是我们造访的目的地之一。
水院的社团组织不少,有玩音乐的泥石流乐队、玩演讲的健言社、有书法社、文学社、拳击社、足球队、英语角等等。有一次,悠扬的小提琴独奏《梁祝》从一个窗户里飘出来,我循声敲门进去,原来是食工系上海籍教授叶清如老师在演奏。后来渔专的舞林王子阿虎、英专的美女阿佩和我三位弟子拜在叶老门下。叶老自豪地说,与著名小提琴演奏家俞丽娜曾是同学,吓得我腿哆嗦。我们仨本来都有三脚猫基础,叶老闭上眼睛,听我们拉一个长长的“1”,连拉10遍都没让他露出笑容,科学的严谨与艺术融合是真可怕的。
他给的第一个训导就是:放空会的,忘记错的,老老实实拉好一个音,慢就是快。后来在社会上流行的“空杯心态”,不就是这个道理吗?叶教授的教导领先了潮流起码十年。
有一次搞全院的辩论大赛,我是我们班的三辩选手。决赛的辩题是《大学生谈恋爱弊大于利还是利大于弊》,我们是反方要证明利大于弊,动员全班同学查资料看文献,热火朝天,最后汇集了古今中外数十条有力证据,我还在医学文献上找到恋爱对内分泌影响有利身心愉悦的材料。在辩论现场,这些有趣的证据为我们赢得了最热烈的掌声与喝彩,可见青春与爱情的完美结合才是生命的华彩乐章。
勤工俭学
熄灯后的寝室是最热闹的,我们8人同住一间屋,睡前的茶话会永无固定休止符。有一次竟然聊起诗和远方,然后聊到辽阔的大草原。想象力一个比一个丰富,越想越激动,当下定目标,一起勤工俭学赚足万元,来年暑假去内蒙古旅游。
第二天早上,坚持梦想的剩四人(老汪、阿明、高个和我),大家把家里预支的伙食费凑拢,换成一堆从义乌批发来的小商品,兴冲冲地扛着货物,跑到沈家门夜市摆地摊。但是,夜市的好位置都是有旧主的,位置不好的地也不能摆。那夜的沈家门夜市给我印象深刻,从此我对所有的个体户都投以崇敬的目光。窃以为,不论学历高低,所有自强不息的人都是君子。
晚饭后,我们每人提好几个热水瓶去打开水。晚自习结束,寝室就成了热闹的康师傅新龙门面栈,热水瓶塞一开,硬币就丁玲哐啷在桌子上响。
那是个没有网络和手机的年代,书信往来是我们与外界情感交流的主要手段。节日临近,我们从义乌采到了一批粘贝壳的明信片,非常精美,特别适合从舟山往外寄,可以显摆一下海边的幸福生活嘛。一麻袋的卡片,几天就被抢完。用贝壳承载祝福的卡片从平阳浦飞向四面八方。
梦想没有失约,在我们每天的努力中悄悄靠近。待来年暑假前,我们真的赚到了万元。或许有其他更现实的考量,最后只有我一人踏上北行的绿皮列车。没到内蒙,我在首都下车了,漂了两个月。在北京市旅游地图的指引下,无论著名非著名景点,只要地图上有标的,都逛了一个遍。临走时,又去了一趟清华大学,在那个著名的“自强厚德”牌坊旁合了一个影。
多年以后,当我亲身翻越大青山,远眺希拉穆仁河在草原上蜿蜒流淌,洁白的羊群像云朵一样缓慢飘移,依旧心潮澎湃。在蒙古包里,我被披上哈达,解开烤全羊头上的红丝带,喝下一盅闷倒驴后,幸福地大醉而倒。原来梦想未曾远去,只要你想,她就在你身边。
当年提开水壶卖方便面的四位兄弟现在都干嘛呢?阿明成了日理万机的地方政府领导;老汪成了120急救中心的领导;高个成了上海滩高楼里穿白衬衫的跨国公司高管;我呢,飞了一圈又成了一个光荣的个体户。时过境迁,相信前路更精彩。
关门弟子
1995年夏,我们大三结束,从平阳浦搬到了宁波育才路的分院。到1996年初,宁波分院、宁师院、宁大三校合并,在我们毕业前夕,宁波分院的校牌退休,被换上了宁波大学育才路校区,我们成了浙江水产学院的关门弟子。
我们全班被安排去上海实习。我和段桂芳、吴志辉仨人小组的毕业课题是《模拟对虾的质构改进》,导师是吴汉民院长,是自然科学基金项目。我们踩在前几届师兄的肩膀上继续探索和研究,我做出来的模拟对虾非常成功,吴汉民院长品鉴后下了一个结论:国际先进水平。这可乐坏了我们。有一天,吴汉民院长信心满满地通知我们,要拿产品带去上海科研所做测试鉴定,还要准备一些分发给教授们品尝。由于库存都被用完了,于是我们连忙加班加点做新产品,没想到怎么做都找不到原来的感觉,色香味形口感纤维弹性全不对,找不到原因。吴汉民院长不知内情,拿着我们的次品匆匆赶往上海,那次的失误让吴汉民院长在上海学界颜面扫地。我们只好回到实验室,反复探究,终于找到温度与鱼肉酶解速率的线性关系。因为已过端午,气温骤升,大批量赶制,导致原材料在室温搁置太久,这才是导致实验失败的原因。科学理性最终战胜情感,论文答辩时,吴汉民院长含笑点头通过。
毕业季
按武侠小说的桥段,关门弟子往往是师父的衣钵传人,武功卓绝,光大门庭的。可是直到毕业,我们都没有等到德高望重的吴汉民院长拿出泛黄陈旧的武功秘籍传给我们,只在那幢轮船一样的综合楼前与我们合了一个影,算是毕业照了。没有学士服、没有毕业寄语,在小师弟师妹挥手送别的泪光中,走向四面八方的未来。